禾哥哥,你骗了我。终究,我也错过了你。——征西将军谢小禾于棘城决战中孤军杀入敌后,斩杀敌军主帅,鼎定胜局,身受九处重伤,带伤赶赴回京,途中伤势恶化,于三日前猝逝于安西郡。朝野震动,百官致哀。长安侯灵柩入京之日,皇上亲率太子迎出城外,抚棺长恸,当郊洒酒,祭奠英魂。承泰公主以未亡人之身,服孝扶灵入城。永陵。没有仪仗护卫,只一架鸾车悄然自晨雾中驰来。素服玄裳的承泰公主缓缓步下车驾,满头青丝挽做垂髻,一支玉钗斜簪,通身上下再无珠翠。“這便是永陵么?”她仰头静静凝望眼前恢宏的皇家陵寝,眉目间一片疏淡。身后小侍女乍舌惊呼,“好宏伟的皇陵!”皇陵依山为穴,以麓为体,方圆几十余里,入目一片松柏苍郁,四下旷野千里,雄浑开阔。陵前神道宽数丈,笔直通往地宫之上的恢宏大殿。神道两侧列置巨大的灵兽石雕,东为天禄,西为麒麟。天禄目嗔口张,昂首宽胸,翼呈鳞羽长翎,卷曲如勾云纹;麒麟居西,与天禄相对,意为皇帝受命于天,天威至高无上。皇家天威,震慑四方,也只有這样的地方才配作为一代开国帝后长眠之所。這里,长眠着母后,长眠着一位千古传奇的红颜。仰望恢宏皇陵,承泰公主慨然微笑,心中终觉宁定。未嫁而先寡,谁爱过谁,谁守候谁……终逃不过命运弄人。宫里处处伤情,再不是吾家。她倦了,世间竟没有一处可依托的地方。从前悲伤时,孤苦时,总有母后在身边,总有她能懂得。或许来到皇陵,与母后相伴,才能获得些许平静。父皇准了她自请赴皇陵侍奉先皇后的意愿,破例允她进入地宫。她曾幻想过许多次,母后的地宫该是何等金壁辉煌,流光溢彩。真正踏入深闭地下的宫门,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亮起,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地宫正殿中央,没有她想象的华美宫室。只有一座精巧的屋舍,门前搭有花苑、曲径、小桥……竟是一户民间宅院。翡翠雕出修竹,玛瑙嵌作芍药,滚落绢草绫叶间的露珠,却是珍珠千斛。巧夺天工,鬼斧造化,锦绣繁花盛开于此,犹如长眠其中的敬懿皇后,红颜不老,花木不凋,任它千秋万世,风云变幻,只待他百年之后,相携归去。此间,再没有纷争、孤寂、别离,只有独属于他们的永恒与宁定。附录:绿兮衣兮,绿衣黄里。心之忧矣,曷维其已!绿兮衣兮,绿衣黄裳。心之忧矣,曷维其亡!绿兮丝兮,女所治兮。我思古人,俾无訧兮!絺兮绤兮,凄其以风。我思古人,实获我心!古人:故人,指亡妻。翻译:绿色衣服,黄色衬里。把亡妻所作的衣服拿起来看,妻子活着时的情景永远不能忘记,悲伤也是永远无法停止。细心看着衣服上的一针一线,每一针都是妻子深切的爱。妻子从前的规劝,使我避免了过失。想到這些,悲伤再不能停止。天气寒冷之时,还穿着夏天的衣服。妻子活着的时候,四季换衣都是妻子操心,妻子去世后,我还没有养成自己关心自己的习惯。萧瑟秋风侵袭,更勾起我失去贤妻的无限悲恸。只有妻子与自己心意相合,這是其他任何人也代替不了的。对妻子的思念悲伤,都将无穷无尽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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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给皇上拿回去,老奴受不起……”琉璃碎,玉瓯裂,老妇人苍凉虚弱的声音从内殿传出,伴随着摔杯裂盏的声音和侍女的惊呼。几名侍女狼狈的退出来,转身却见殿上屏风后静静转出一名女子,宫妆高髻,眉目温婉。“越姑姑。”众侍女忙俯身行礼,为首一人诚惶诚恐道,“赵国夫人摔了皇上赐下的丹参露,不肯就医,奴婢等万般惶恐。”越姑姑垂首不语,似有一声低不可闻地叹息。她接过侍女手中药碗托盘,淡倦道,“有我侍候赵国夫人,你们退下吧。”侍女们长舒一口气,正欲退出,忽听殿门侍监通传,“承泰公主驾到——”众人慌忙俯跪在地,却听环佩声动,绮罗悉娑,一名鸾帔环髻的宫装女子疾步而入,行走间袖袂纷扬,将身后侍从远远抛在后面。“赵国夫人怎样了?”承泰公主劈面急问。殿内明烛光影,照在她因奔跑过急而绯红的脸颊上,修眉薄唇,明眸转辉,虽不若延熙公主绝色,却自有一番皎皎风神,绰约不群。越姑姑看了一眼内殿,黯然摇头。承泰公主咬唇,极力抑止眼底泪意。越姑姑挥手令左右退下,轻按住公主肩头,柔声叹道,“寿数天定,徐姑姑荣华半生,如今也算得享天年,公主不必太过忧伤,珍重自己才能令她老人家安心。”承泰公主闭目哽咽道,“母后一早去了,父皇身子一年不如一年,如今连徐姑姑也要抛下我们……姑姑,我着实怕了……”越姑姑缓缓抚过公主的鬓发,一时凄然无语。“公主,你劝劝徐姑姑服药吧,她或许还肯听你的。”越姑姑忍了泪,对公主笑笑,“人老了,越发倔强得很,只怕我也劝不住她了。”承泰公主默然点头,接了托盘,缓缓步入内殿。望着她纤削背影,越姑姑心下一阵恍惚,步出外殿,倚了回廊阑干怔怔出神。不觉经年……当初年方及笄的少女,早过了双十年华,算起来,公主今年已经二十五了。二十五,敬懿皇后在這个年纪已经身为国母,助皇上践登九五,江山在握了。自己的二十五呢,如今,连三十五也过了……如花年华,就在這深深宫闱里逝去了。“越姑姑。”承泰公主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,悄无声息